碩士論文:用敘事藝術治療重建文化與身份認同
美國藝術治療研究所的畢業條件,其中之一是要完成一份約五十頁的碩士論文。
過去我從來沒有寫過論文,也不是一個喜歡做研究的人,更何況要寫五十頁的學術英文。於是我知道自己如果要順利過這關,一定要找一個自己真正感興趣的題目,才能靠熱情支撐我度過這個挑戰。
最後我選擇做 self-study,也就是把自己當成研究對象,探究如何用敘事藝術治療 (narrative art therapy) 來重建文化認同 (cultural identity)。
來美國唸書後,在這個西方文化主導的社會,身為一個東亞女性,我常感到文化身份的迷失。一方面急於想融入這裡,學習與模仿當地的一切;一方面自卑心作祟,常覺得自己不夠好;一方面困惑於台灣與中華文化的關係,努力強調自己是台灣人又說不清台灣文化是什麼。
身為一位藝術治療師,意識到自己的文化定位非常重要,因為這會在有形與無形中影響著我們與個案的治療關係,也影響著諮商的療效。學習藝術治療之後,也才意識到這是一個以西方觀點主導的領域,有超過七成的藝術治療師是白人,因此缺少多元的觀點。課堂文獻中大部分是關於黑人或白人的案例,很少看見在亞洲族群的應用,以至於來自亞洲的學生少有前輩可以學習,或是難以產生共鳴。
為了回答這個關於「我是誰」、「台灣的文化對我來說是什麼」的大哉問,也為了成為一位能清楚自己文化定位的藝術治療師,我選擇以這個主題當作我碩二的論文題目。現在回過頭看,我很感謝自己做了這個選擇,讓論文不只是一份畢業前的作業,而是一趟自我療癒的旅程。
整個碩二,除了上課與實習,也要一邊進行這個論文專案。從訂定研究問題開始,接著做文獻回顧、設計研究方法、小型測試,微調規劃後,開始實際執行、收集質性資料、資料分析、撰寫研究結果與結論,最後是論文演講。
整個研究過程中,有許多的不舒服與抗拒,因為這個研究逼著我去面對台灣歷史的創傷、長期以來台灣不被國際認可的壓迫,以及白人中心體制下對亞洲人的歧視。我意識到自己內化了許多羞恥感,例如英文講得不像當地人,就等於我不夠好;又例如身為一個黃種人就要更努力證明自己的能力。
不過透過這個研究,我也意識到身分認同的流動與可變性。雖然說我們的出身、環境與成長經歷會影響我們是誰,但同時我們也有自主性,去選擇要把什麼元素納入自己的身份認同、選擇如何詮釋過去的經歷,選擇每個當下的行動,來塑造未來自己的模樣。
在這個研究中,我依據敘事治療的架構,為自己設計了七次,每次一個半小時的自我引導敘事藝術治療。每次都會根據事先設計好的問題進行自由書寫、藝術創作與反思書寫。
透過這個書寫+圖像創作的過程,我得以看見內在衝突、增進自我理解與接納,並重新選擇與詮釋我的文化身份認同。這七次的創作作品,可以看見我在身份認同上的演變,並讓我真正體會到藝術創作在治療中的關鍵角色。
在學期最後的論文發表前,我感到相當緊張。當然對於在大場合中用英文演說會緊張,不過我也把這次論文演講當作是一個重要的機會,一個說出我身為東亞人、一個台灣人在美國這個西方社會所遇到的挑戰的一個發聲機會。而我的目標,是說出一個能感動自己的故事。
在論文演講的最後,我選擇這樣收尾:
“我希望透過分享我的論文研究,能為這個領域注入更多元的敘事觀點,並喚起大眾對有色族群(尤其是亞裔族群)所面臨困境的關注。我也希望藉由分享自己的故事,能夠鼓勵他人也勇敢訴說自己的經歷。因為我深信,療癒始於我們能重新擁抱自己的故事;而作為療癒者,我們必須先學會尊重、並重新找回屬於自己的聲音與認同。”
你準備好重新撰寫自己的什麼故事呢?
“Healing begins with reclaiming our stories, and as healers, we must first honor and reclaim our own.”